啃老繭居族的悲歌
2019 年 5 月 29 日,日本川崎市發生 3 死 17 傷的隨機殺人案,長期「繭居」的嫌犯,無預警地外出成為「通魔」,讓全日本陷入一片愁雲慘霧;相隔 3 天,日本農林水産省前事務次官 6 月 1 日午後持刀殺死自己 44 歲長子,他表示因為擔心兒子對附近小學生不利,才會刺死兒子。
第二個事件,極可能是前一個事件的「餘震」,而兩起事件都和「啃老繭居族」有關。
目前根據統計,日本依賴父母的成人「啃老族」已經超過 500 萬人,但是「啃老」的現象其實是有全球化的趨勢,並不僅限於日本。社會與文化因素雖然有一定的影響,但潛在應該存在著一些共通的問題。
我認為「自戀成長」的問題,可能是根本的問題。
<案件一>破繭而出的通魔
目前的調查顯示他的成長背景,他因父母離異,和80多歲的爺爺奶奶,以及伯父一家四口同住。
凶嫌小學班導:「印象中感覺他和堂姊,就受到差別待遇了,這是我當時留下的印象。」
凶嫌疑似從小在家裡就受到不平等待遇,在學校也被同學霸凌。 凶嫌同學:「吵架時他就會被同學說,『孤兒』,『被拋棄的孩子』,『棄兒』等被大家嘲笑。」
求學不順遂,工作又不順利,失業後長期關在家中,最後變成啃老族,不和家人對話,溝通全靠筆談,爺爺奶奶兩年前忍不住,向川崎市役所社福單位求助。
川崎市府人員:「爺爺奶奶漸漸變老了,對嫌犯的將來,開始產生擔心,希望他能夠靠自己生活。」
前後諮商14次,雖然當時沒有犯案跡象,但可能已經埋下殺人動機。
他的成長過程看起來似乎總是圍繞著「遺棄」、「忽略」與「羞辱」的感受。遺棄與忽略是造成「自戀脆弱」最常見的原因,而「自戀脆弱」讓他難以承受「羞辱」,於是心理不斷往內退縮,漸漸形成封閉的狀態,造成了「繭居「與「啃老」。
這種心理上的退縮,彷彿回到了還未出生的「胎兒」狀態,他的房間如同一個巨大的「子宮」,而他拒絕「出生」。
祖父母與社工的介入絕對是出於善意,想要協助他能自力更生,重返社會。但是這種如同「胎兒」且不想出生的心理狀態,是非常困難處理的。很多的「繭居族」都曾經表示,父母過世的那天,就是他要結束生命的時候。這樣的介入可能讓他意識到客觀環境無法再讓他停留在「子宮」裡,對於「出生」進入社會又極度抗拒;無路可走的時候,過往曾經承受過「羞辱」的恐懼與憤怒,在他決定結束自己生命的同時,也要得到釋放。在我看來,選擇在接送小孩的巴士站進行攻擊,象徵性地反應了他內心的渴望與無法滿足的忌妒。
<案件二>「大義滅親」的父親
「繭居啃老族」的父母,原本就已經長期背負著孩子無法如自己所期待般成長的挫折,隨著自己年紀變大,不安感會越來越強。 前一個案件的發生,極可能觸發了父母極大的恐懼。
熊澤英昭坦承自己殺害兒子,因為兒子已經44歲卻一直沒有工作,宅在家裡玩遊戲,每個月課金超過30萬日圓課金(約新台幣9.2萬元),還向父母叫囂「一個月花的課金比你們賺得還多」、「擅自把我生下來就要擔起照顧責任到死前最後一秒」。
最讓熊澤英昭忍無可忍的是,兒子最近開始抱怨附近小學傳來的聲音很吵,加上兒子本來就有暴力傾向,擔心兒子會跑去小學鬧事,所以才會持刀殺害兒子。
在這個案件中,被殺的兒子與前一個案件的兇手,同樣是「啃老繭居族」,但是有著非常不同、甚至是相反的成長環境。他不是成長於匱乏的環境,而是社經地位較高的家庭。依照他們家庭的社經狀況合理推斷,他可能倍受家人關注且被賦予高度的期待;以他後來所呈現的言談與行為,極可能是被溺愛的小孩。他究竟經歷過什麼挫折還不清楚,可以確定的是,外界環境無法滿足他過強的自戀需求,因而退縮回家中,沉溺在遊戲世界來獲得滿足。以他對父母的態度,心中應該有對父母很大的憤怒;很可能父母在回應和賦予他期待時,忽略或是扭曲了他自己的特質。
這兩個個案例剛好呈現了「自戀困擾」的兩種典型--「匱乏」與「扭曲」。
要如何處理?
面對這樣脆弱或是扭曲的自戀結構,千萬別想要急著改變他們;即使在專業的臨床心理治療情境下,這些人都屬於極其困難的個案。他們的自我退縮在一個極小又封閉的心靈空間裡,就像躲進殼裡的蝸牛或是警戒的刺蝟,光是靠近就可能引起防衛而導致彼此的傷害。我其實很擔心接連發生的這兩起事件,會導致社會過度的恐懼與公權力太過積極地介入。一來會引發不必要的「污名化」,並不是所有的繭居啃老族都是這麼危險,過度異樣的眼光會導致不必要的傷害;二來過度直接的介入,其實反而會造成更嚴重的退縮與憤怒。
我認為比較合適可行的作法,要先從調整他的環境,也就是他的父母家人開始。很多父母可能還是照著習慣的方式面對他們,不斷要求他們可以符合父母的期待;或是因為太過挫折,最終呈現出一種接近放棄的狀態。這兩種態度對於改變他們而言,都是無效的。
面對他們,需要有「從頭開始」的心理準備;理解他們目前的心理狀態停滯在哪個階段,依照那個階段的需求去回應他們。
他們外型上是大人,心靈其實已經退回到更早的階段;不斷用成人的方式要求他們,只是讓彼此都感到挫折與憤怒。
具體的作法就是我不斷強調的「自戀三部曲」--涵容、鏡映與理想化。
父母首先要放下自己的期待,不論那個期待看起來有多簡單。保持一種「涵容」的心態,在互動的過程中,讓他們盡可能地表達他們的想法,不給任何自己的價值判斷,只是單純地「同理」;這樣可以提供一個「空間」,讓他們心靈的各個部份「自發性」地彼此整合。
父母要像一面「鏡子」般,被動地提供他們需要的「鏡映」;而不是給他們父母自己期待的影像,要他們去符合這個影像。
這兩個作法首要的目的是,讓他們放下「反抗」。他們的退縮其實本質上是一種防衛,試圖反抗外界所要強加於他們的種種期待,這也是造成危險性的主要因素,也是我們最不樂見的。
只有他們放下「反抗」,他們才會開始「往外看」。
當他們能開始往外看,自然可以看見一些他們想要成為的樣子,並試著讓自己成為那個「模樣」,這就是「理想化」的過程。
這樣的過程是很緩慢的,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。每個人能走到的狀態都不一樣,不能強求。
但是只要繼續走,就不需要反抗;只要繼續走,生命就能流動不會阻塞,也就不會「氾濫」了。
政府應該提供的,是給這些父母們適當的課程與個別諮詢,讓上述的歷程有機會發生。光是這樣的作法,就已經有很多的困難了。父母通常年紀都大了,要改變長期的觀念很困難;這樣的作法也需要大量的人力,光是要討論出一個有共識且穩定的作法,可能就有許多不同的意見難以整合。
但是不開始,就不會有改變,不是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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